室内突然多了名男子,原先被气势汹汹的公主按肩抬颌,亦能面不改色的萧观音,望着似丝毫不知男女之防、一步一步往这儿蹦的“落水大兔子”,双颊为热气拂烫,默默地低了身子,往浴汤中沉去。
她身前的华服女子,确实如她所猜,乃升平公主赵玉嬛,当今天子之妹,因为这位身份高贵的公主,另有公主府邸,平日与驸马宇文清感情不睦,一月中能有二十日,自居公主府,并不身在雍王府中,又因为在面对宇文氏诸人时,公主总是态度微傲,不大参与宇文家事,昨夜没有赴宇文泓婚宴,今晨也未身在正堂见证新妇敬茶,遂在此之前,她只知她那二弟,娶了兰陵萧家的女儿,至于那萧氏女萧观音、她的弟媳,究竟生得是何模样,则完全一无所知。
今日,闷在公主府许久的升平公主,见日光晴好,适宜游赏春景,遂携婢出游,来郊外踏青散心,渐渐漫游了大半日,行至西苑附近时,身体倦乏,昏昏欲睡,想起宇文清在此有座别业,从前她与他感情尚可时,常来此小住,是处清雅好居所,遂想着入内歇脚,住上一夜,明日再回京中。
但,人来了鹤梦山庄,还没歇下,即立刻困意全无,误以为宇文清在庄内悄养外室的升平公主,登时如火星燃着了炮仗,一想到有不知来历的讨厌女子,在这鹤梦山庄的小天地,俨然以女主人自居,穿她留下的衣裳,用她留下的胭脂,睡她歇息过的锦榻,升平公主气得脑中“砰”“砰”直响,简直是要炸开了。
天杀的宇文清,竟然在鹤梦山庄养外室他有那么多私宅,为什么要养在鹤梦山庄为什么偏偏是鹤梦山庄他是在故意羞辱她不成他是故意的,他就是在羞辱她这个当朝公主
盛怒难平的升平公主,一时逮不到那个可恶的驸马爷,就先冲进内室,去捉那可恶的外室贱人,她原以为会是个极会勾人的妖娆女子,却不想推开围屏的一瞬间,如见芙蕖出渌波,恍若瑶池仙境的氤氲水气,缥缥缈缈,似烟似雾,在将暮的透窗日光映照下,隐有霞彩流动,披拢在赤身垂发的女子身上,令那香肌雪肤,更似美玉无瑕,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秾纤得衷,修短合度,无一分需增、一分需减、一分需浓、一分需淡,不需丝缕着身,绫罗绸缎,妨见那凝脂雪肤、玉山巍颤,不需铅华遮面,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世俗红妆,玷污那清水出芙蓉的倾世容颜。
翻腾汹涌的满腔怒气,在对上美人玉颜清眸的一瞬间,登时一滞,升平公主面若严霜,神色冰冷至极,似若有刀在手,能当场兜头劈砍下来,脑中却哄哄乱乱,被这骤然映入眼帘的仙姿玉色,震得一时心神恍惚,迷迷糊糊之间,心内不由闪掠过前朝一桩轶事。
有燕一朝,有驸马私纳妾室,藏于外宅,公主知之,拔刀闯宅,原欲杀了那妾室,可等闯入室中,却被那女子端丽姿容所摄,掷刀抱之,言道“阿子,我见汝亦怜,何况老奴”
我见汝亦怜,何况宇文清
升平公主心中陡然浮起此念,一时心神哄乱,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身处各地之感,僵怔原地不动,直至见那水中的女子,朝她微微颔首,柔言“容我起身穿衣,再向殿下行礼”时,才猛地想起,她这公主殿下,是为何而来,醒觉自己居然被这可恶外室所惑,心中更怒,大步上前,强压下她欲出水的双肩,托她下颌,冷冷逼视。
明明生得仙姿玉骨,可这般被压在身下、托颌相望,见她明澈双眸如染朦胧水雾,玉颊雪肤,也因暖烫的浴汤,轻浮一层淡淡绯红,恍若仙人的姿颜,竟隐隐流现出一重媚色来,所谓“媚”,原该是风情俗艳的,可落在她的眉眼间,却是清澈的、楚楚的,无丝毫孟浪轻浮之感,反叫望见媚色的人,不由反省自身,反省自己本心不纯,竟在圣洁的仙人身上,望见如斯媚色,实是亵渎,却又忍不住继续亲近亵渎。
升平公主心中一时惊艳,一时羡嫉,一时怜惜,一时愤恨,简直要被这又似神仙又似妖精的可恶外室给搞疯了,越发着急恼怒,冷声逼问她的来历,却在刚听她菱唇微动、轻吐出一个“我”字时,忽听身后传来极响亮的一声,“我娘子”
升平公主回身看去,见来人竟是宇文清的那个傻二弟,背手跳蹦了进来,浑身衣发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