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福音战士（下）

阿维斯布隆不认为自己是英雄或者伟人，如果有人如此称呼他，他会选择沉默，如果有人非要歌颂他的所谓丰功伟业，他则会在露出嫌恶的态度之后里去。

阿维斯布隆其实并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只是，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伟人，更称不上是英雄，只是——一个胆小的刽子手罢了。

阿维斯布隆故事中的童年，与绝大多数的传奇不同，反而更像是在讲述一个杀人魔是如何诞生的。

跟绝大多数的杀人魔一般。

阿维斯布隆有一个畸形的童年。

或许是因为某种聪慧症的体质吧，阿维斯布隆从小就展现出了惊人的头脑，这本应该是令人高兴的事情才对，但阿维斯布隆同时还具备某种类似强迫症的体质。

这让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在外人看来是喜怒无常的怪胎，一直在念叨着身边的人完全听不懂的话，被身边的人排斥孤立。

更糟糕的是，很快他又得了某种（大概是）红斑狼疮的病，本就身材矮小的他因此身上出现了大面积的怪异伤痕。

聪明、但是被孤立、无法控制脾气，丑陋矮小的模样——这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最典型的反社会人格罪犯的诞生史。

他丑陋、聪慧，却又极其的自卑，人们说:“他暴躁的性情支配着他的智力，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恶魔！”

更雪上加霜的是，一场剧变带走了他的父母，他没有兄弟姐妹, 甚至失去了全部能够称呼为近亲的人。

在这个时候，阿维斯布隆人生中最大的幸运诞生了, 一位贵人偶然发现了他, 带他进入了魔术的神秘世界, 他的生活因此稳定下来，才能也迅速开花结果, 他戴上了假面，隐藏自己丑陋的模样，在社会中高谈阔论自己的哲学自己的想法, 激进的行动迅速获得了一批支持他想法的人。

他产生了自己是伟人的错觉，甚至在讴歌着“拯救世界”、“救世主的资格”之类的言论。

直到一场政变夺去了他的这位贵人的生命。

而后，他的妻子, 他的全部孩子，也一并失去了性命。

他明明应该有能力做些什么的。

但是，无法控制的‘心中恶魔（聪慧）’让他逃跑, 不断的告诉他继续留在那里你会死, 带上家人逃亡你也会死, 不应该留下来，不应该做出这种愚蠢的行为。

到头来, 不仅仅是自己的亲人，连带他进入神秘世界的贵人所留下来的家眷, 不管是老人还是婴儿, 聪慧的阿维斯布隆啊, 什么都没保下。

他是个胆小鬼，他逃跑了，因为那愚蠢的聪慧告诉他, 只有这样做, 才能确保他自己的存活。

孑然一身？或许他早就想死在那个火焰燃烧的夜晚，但无法控制的‘心中恶魔’他的胆怯, 让他什么都没做。

这是致命的错误, 在逃避的瞬间, 他就已经失去了自己曾讴歌的，成为救世主的资格。

但阿维斯布隆依旧行动了起来。

无法控制的‘心中的恶魔’, 催促着他踏上了复仇之路。

只是, 与绝大多数的复仇英雄物语不同。

没有激情、没有热血，没有史诗般的冒险或战斗。

甚至就连复仇的理由, 比起仇恨, 更多的是一个胆小鬼的怯懦，他在恐惧, 惧怕幸存下来的自己总有一天会被揪出来一齐杀死。

说到底至少在阿维斯布隆看来，自己那所谓的妻子，并不爱丑陋矮小的自己。

胆小鬼只是不想死罢了。

所以行动了起来。

阿维斯布隆通过精密的计算，将所有的仇人，以及——所有可能在自己复仇之后，再找自己复仇的人，全部设计聚集了起来。

然后，一口气全部毁灭。

人会死，老人会死，大人会死。

婴儿会死，孩童会死。

所有人都会平等地迎来死亡，这一步没有踌躇，得到宽恕的余地。

这不是复仇剧，只是单纯的计算罢了。

哪怕这件事本身，对那个时代而言，算不上多么特别的事情，这其中的罪恶本身是不变的。

——‘心中的恶魔’

阿维斯布隆很清楚，并不存在那种东西，有的只是一个畸形懦弱的灵魂罢了。

如果故事只是就此结束的话，或许就没有后的事情，没有在现代赫赫有名的‘卡巴拉生命树’了吧。

但是意外发生了。

懦弱的阿维斯布隆，因为恐惧过去的阴影追上自己，所以打算将能证明仇人们——被自己杀死的人们存在的一切烧毁时，偶然间，瞥见了一个人偶。

那是一个粗糙的人偶，孩童的人偶，孩童用蹩脚的技术——模仿阿维斯布隆自己制作的魔偶玩具, 所制作出来的粗劣的仿制品罢了。

但是, 阿维斯布隆与那粗劣玩偶的双眼对上了，好似被什么东西盯上了一般。

阿维斯布隆没有销毁那个人偶, 而是鬼使神差的一直带着他，那个人偶仿佛拥有某种独特的魔力, 一直紧盯着阿维斯布隆。

一直盯着他，仿佛是在谴责他一般。

阿维斯布隆是魔术的求道者，所以他很清楚，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玩偶罢了，其中没有任何的诅咒，也不存在任何的神秘。

仅仅只是一个粗劣的玩偶罢了。

那么，究竟是什么东西，通过那双眼睛，一直在盯着自己？

阿维斯布隆不仅仅是魔术师，更是哲学家、思想家，在排除了各种可能之后，他得出了理所当然的正确答案。

那是——‘良心’

自己的心中恶魔，自己的‘良心’。

但是那又能怎么样呢？

被自己杀死的人之中也有无辜者？

——那他自己呢！？

被杀死的自己家人，被杀死的自己妻儿，被杀死的自己的恩师以及他们的家人！

他们难道就不无辜了吗？！他们难道就有罪了吗！？

难道无辜的婴儿——人生来就是带着罪恶降生！所以才一定会被卷入这糟糕透顶的世界，被卷入这世上的丑陋的、憎恶与敌视的旋涡中吗？

主啊——————

————

——？

？

突然。

那个瞬间，在精神来到了某个界限的瞬间，阿维斯布隆有那么瞬间觉得，似乎似乎抓住了某种类似‘明悟’的感觉。

人生来就是带着罪恶降生，降生在这个世界上，受尽苦难与折磨的目的，就是为了赎罪吗？

？

这个问题的答案，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是】吗？

人类犯下了罪恶。

原本生活在乐园【伊甸】中的人类，因为偷吃禁果的罪恶，失去了原本高贵的身份。

原初之人，名为亚当。

那是主以自己为原型，照着自己所制造出来的，完美无缺的‘复制品’。

人本为神，人本应天生具备神性，高贵而与丑陋无缘，于此才能生活在无忧无虑的乐园（伊甸）之中。

然而，放下了错误的亚当，因为吃下了禁果，获得了罪恶的黑暗——名为‘人性’的黑暗。

亚当因此失去了高贵的神性，失去了继续待在乐园的资格，坠落至人间，生儿育女、繁衍后代，他的孩子因此变得矮小软弱，被生老病死等无数苦难所折磨，这就是永远的赎罪。

这就是人类天生所背负的罪恶。

人人生来都是有罪的——

这种用来统治愚弄民众的狗屁发言阿维斯布隆自然是半个字都不相信。

但阿维斯布隆是魔术师。

魔术的本质是文化的延伸，编织魔术这一件事本身，就是用神秘学的符号，将现实中存在的文化进行诠释。

一切文化都可以用来编织魔术。